走进这幢位于莲花县金城社区的民房，客厅正中是一张黑漆木桌，斑驳中透着稳重——这是甘祖昌将军回乡后亲手设计的可变形餐桌，比他三女儿甘公荣还要年长。年复一年，这张木桌一直陪伴着这个革命家庭一代代人的成长——1957年8月，甘祖昌辞去新疆军区后勤部部长的职务，带着全家人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——莲花县坊楼镇沿背村。这趟远行，全家人的行囊只有3个箱子。一年多后，甘祖昌、龚全珍夫妇迎来了他们的第三个女儿，甘祖昌给她取名甘公荣。“从小到大，爸爸妈妈对我们很严格，品德、劳动、学习，方方面面都抓。”甘家的生活十分简朴，衣服“大的穿完给小的，实在是破得穿不了，就拿来做袜底”。甘公荣从小盼着过年，因为过年才可能穿上新衣服。临近春节，新疆军区寄来葡萄干，甘将军将其分成若干份，让孩子们自己挑。待大家挑完，甘将军会把拿得多的和拿得少的一起叫到跟前互换，教导他们要主动为别人着想。过年了，乡亲们都去拜年，甘将军则招呼家人围坐学习，参加集体劳动……“爸爸常说，我们没有什么特殊的，都是农民的孩子，要吃苦在前、享受在后，要心里装着老百姓。”长大以后，甘公荣才知晓父亲竟是一位将军，明白了他那句“要挑老红军的担子，不要摆老红军的架子”的深意。甘公荣也渐渐理解了母亲在自己成长过程中那些“缺席”背后的故事。
回乡后，父亲甘祖昌带着乡亲们修建水库、电站、桥梁。而母亲龚全珍这位西北大学的高材生，则选择成为一名普通的乡村教师。“寻常人家家务事是妈妈管，但在我们家，大事小事都是爸爸管，妈妈一心扑在了学生身上。”那时，龚全珍吃住在学校，周六晚上才能回家，第二天早上就回学校备课，平日里照顾孩子的责任，就落在了甘将军身上，孩子衣服破了是他补，孩子病了也是他看护。“妈妈是学生们的妈妈”，她给困难学生垫付学费，还备了个药箱，装满常用药，学生们有个头疼脑热她总是贴心守护。在农村出生、成长，劳动成了甘公荣人生的第一课，简朴是她刻在骨子里的习惯。初中毕业那年，甘公荣听从爸爸的劝说，把被推荐上高中的机会让给了别人，自己当农民种田；做了电影放映员后，她跋山涉水给乡亲们送去欢乐；成了银行储蓄员后，她经手数亿元人民币从未出现丝毫差错。这些年，她去外地出差，纸袋子、公文包便是“行李箱”；挎包要么掉皮生锈，要么变形开线，都是“限量破烂风”。今年，她获第九届全国道德模范荣誉称号，赴京参加表彰大会时，身上那件西装外套，是妯娌送给她的银行工服，已经穿了几十年，里面的衬衫则是十多年前花了30元做的。父亲，一身戎装干革命，一介布衣报乡梓；母亲，初心不移一生奉献，投身教育和公益事业。在这个革命家庭成长，甘公荣心中早早地播下了善的种子。30多年来，甘公荣一直坚持对困难学生展开一对一帮扶。今年，她帮扶了四个困难学生，三个小学生每人每月资助300元，一个大学生每月资助1000元。“这些孩子大多亲人患病，缺少足够的关爱，他们自尊心强，不希望同学知道自己被资助，心事重。”为了不让孩子们有心理负担，甘公荣实地了解情况后，会从网上给他们转去生活费，还定期与他们视频聊聊天、说说话。1986年春，甘将军弥留之际教导子女们：“活着就要为国家做事情，做不了大事就做小事，干不了复杂重要的工作就做简单的工作，绝不能无功受禄，绝不能不劳而获。”父亲去世后，甘公荣将母亲接至身边共同生活，母亲则把甘将军设计的那张黑漆木桌一起带了来。这张木桌，平时作四方桌，若逢人多，把桌沿的四片活动板向上翻折，再拉出立板固定，便能成为一张大圆桌。日子一如既往地琐碎且温暖，甘公荣陪着母亲到各地宣讲革命故事，协助母亲成立龚全珍工作室、龚全珍爱心救助协会，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。2023年9月2日，老阿姨龚全珍永远地离开了。但母亲的誓言——“将有限的生命投入无限地为人民服务之中去，这是我活着的唯一宗旨”，指引着甘公荣继续投身社会公益事业。“去年重重地摔了一跤，治了几个月。今年又伤了腿，腰也出了问题。好些个计划见面的帮扶对象都没见上。”这两年因为身体原因，没能去一些公益活动的现场，甘公荣愧疚不已。那天，协会在社区举办儿童节活动，甘公荣下楼梯时不慎摔了一跤，脚踝瞬间肿起。她觉得不打紧，忍着疼痛，拄着拐棍，下午又去了南岭乡砚溪村、坊楼镇沿背村、路口镇丰施村等9个村子送温暖。回家后，脚已经肿得好大了，敷了三天中药才慢慢消。可接下来的一个月，她持续咳嗽，腰部隐痛，去医院一查，竟是腰椎压缩性骨折。“做完腰部手术，医生叮嘱她卧床三个月，可她三天都闲不住！”刘晓春是龚全珍爱心救助协会的志愿者，提起甘公荣的执拗，他有些无奈。协会的志愿者们不许甘公荣再“折腾”了，可是一接到宣讲革命传统的任务，她是坚决不肯推掉的。一个月后，她又戴上护腰支架、拄着拐杖忙碌起来：为困难学生发放助学金，到莲花县特殊教育学校给孩子送礼物，下乡走访困难群众，给百岁老人送棉鞋……“她做这些事，纯粹得没有一点私心。她做了这么多，还总说自己做得不够好。”让刘晓春感动的是，几十年了，她荣誉等身，却一直保持着那份淳朴与善良，倾注着对公益事业的满腔热情。有一回，甘公荣给困难学生买衣服买文具，儿子金峰见了，有点苦涩地说：“你给他们买，不给我买。我是不是你亲生的？”甘公荣愣了一下。小时候，她自己也曾这样在心里埋怨过母亲，如今，她也和母亲一样，成了孩子眼中“别人的妈妈”。甘公荣特地选了一个周末，领着金峰来到困难学生家里。一番深入接触后，回家的路上，金峰突然对甘公荣说：“弟弟家太苦了，这么小就要自己煮饭炒菜，还要给妈妈洗澡洗衣服。我们要帮助他。”2016年，老阿姨委托甘公荣赴京参加首届全国文明家庭表彰会。甘公荣回家后，母亲召集全家人围坐一堂，语重心长地说：“这份荣誉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，意味着我们要把它做得更好，要向全国其他文明家庭学习。”这些年，还是在这张黑漆木桌旁，甘公荣常常给儿孙们讲父母的故事。
△11月26日，甘公荣走进莲花县坊楼镇南陂中小学开展家风家教宣讲。（文洪 摄）
“父母的教诲，就是我们家的传家宝。”从前甘公荣陪着母亲，走遍了莲花的山山水水。后来母亲年纪大了，甘公荣就带着儿子金峰、儿媳贺娟，一起扶贫济困。如今，接力棒稳稳地传到了年轻人手里。2018年，金峰来到三板桥乡桥头村担任第一书记。他筹集资金新建村医疗室、为村图书室添置新书，申请经费修水圳，解决全村污水排放问题，积极引进养殖场，提高村集体收入……驻村3年多，他没休过一个完整的假期。龚全珍爱心救助协会有辆爱心人士捐赠的小汽车，作为协会日常工作用车，但油费都是甘公荣自己贴。金峰驻村后，则把自己的私家车变成了乡亲们的公用车。乡亲的洗衣机坏了，他拉去县里修；村民的土产，他拉去县里帮着卖；他还在微信群、朋友圈帮大家卖谷子，脱壳的不脱壳的，提前登记好，再一一送货上门；有村民生病了，他帮忙送去县医院，有条件困难的，他还悄悄地给他们转钱……这些事，金峰没有告诉妈妈。甘公荣说：“他来向我借钱的时候，我才隐约知道他做了些什么。”每年“八一”建军节前后，走访慰问抗美援朝老兵，是龚全珍爱心救助协会的传统。今年恰逢甘公荣在萍乡住院，于是，金峰就代表妈妈，与刘晓春等协会工作人员，一起看望了当地还健在的6位抗美援朝老兵。天气酷热，金峰走在前面，小儿子金雨辰跟在身后。或许是手中提的那桶食用油太重了，这个身量不高的小学生，不得不叉着双腿，一步一挪地向前移。不久前，作为这个革命家庭中最小的成员，金雨辰参加了省里“红色故事我来讲”演讲比赛。他用稚嫩童声讲述着《我的奶奶甘公荣》：“因为她，乡亲们都说‘甘将军、老阿姨从来没有离开，一直在我们身边’。因为她，我参加了‘红娃娃’宣讲团，将红色家风故事传播出去，将祖辈精神传承下去。”莲花县巾帼志愿服务协会会长陈满娇就是受老阿姨指引，踏上公益之路的。陈满娇年幼时父亲身患重病，她被迫辍学。老阿姨得知此事后，赶来做她父母的思想工作，帮助她重回课堂。后来，甘将军还安排她在村里的碾米厂当开票员，补贴家用。2000年，爱人离世，陈满娇每天眼泪汪汪。老阿姨再次陪在她身边，开导她，帮她打开心门……“似乎每逢变故，甘家人都会出现在我眼前。我在心里叫了老阿姨千万遍‘妈妈’！”小时候，陈满娇与甘公荣一起劳动、学习。这些年，她们又一起整理资料，挖掘当地红色文化，一起捐资助学，探索志愿服务工作。
△甘公荣与学生们围坐在一起，分享红色家风故事。（文洪 摄）
2019年5月，甘公荣牵头成立了莲花县巾帼志愿服务协会，而后担任协会党支部书记，陈满娇任会长。大家利用当地丰富的红色革命旧址、老祠堂等，打造了“红领巾营地”，召集一批有责任心的志愿者组建助学辅导员团队，陪伴留守儿童成长，开设了“童伴妈妈”服务点，农闲时为农村妇女开展知识培训……“这些年，是三姐甘公荣一直在后面推着我们，她在我心里就像妈妈一样”“从未想过，我也会成为被帮扶的人，是甘阿姨陪着我走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”……红色家风如春风，那些被春风抚慰过温暖过的人，一个个走上公益之路。如今，莲花多地纷纷成立了巾帼志愿者服务队，加上“红娃娃”儿童志愿服务等特色队伍，共42支，志愿者3000多人。龚全珍工作室也在全国遍地开花，萍乡市就有500多个，8000多名党员干部加入了这个助人为乐的大家庭。走出甘公荣家门，柚香自树梢飘散。树下，是一畦畦青翠：大蒜又拔高了身姿，萝卜叶笑得更加没了形，青菜家族大小相拥嬉戏，红菜薹在默默孕育金色花蕾……风过，又是一阵别样的芬芳。
